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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情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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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四十章情话

    丫丫站在最近,捂嘴笑着,扶过如玉要走,便听张君躬腰捂着肚子哀叫道:“如玉,今儿休沐,我带儿子去捉鱼,你送走了这些小侄女们,记得晚上到延福宫陪祖母闲话一会儿。”

    老太太最疼张震,大孙子死了之后一直没缓过来,今天叫张君强拉入宫,也一直是强颜欢笑。

    在丫丫眼中,这乍手红脸的二少爷做了皇帝之后,今儿果真叫她刮目相看了一回,她方才还跟如玉说,瞧着二少爷如今这帝王之风,仿佛太阳从西边升起似的,这会子再瞧,大约太阳仍要从西边落下了。

    ……

    五毒月中,为驱体毒,皇宫之中皆是兰汤沐浴。如玉下午送走入宫赴宴的老命妇们,恰初一也叫张君带走了,她一人舒舒服服泡了个兰汤浴。沐浴之后,也不束发,带着福宁殿少监苏修,捧着山西贡来的菖蒲酒,并几样咸甜粽子点心,要到延福宫与老太太闲话儿。

    颇意外的,二房叔母杨氏也在,胡氏也在。在大殿东次间的炕沿上围了一圈儿坐着。如玉进殿,便听初一高声叫道:“娘!娘!”

    他褐绒绒的脑袋被贺氏圈在怀中,与贺氏共捉一支笔,也不知在乱点些什么。

    张君居然也在,早换了白天那件鲜亮的龙袍,仍是平日绯色的圆领布袍,白玉龙纹簪冠,坐在屏风前一张朱红漆香桌前,不知在写着什么。

    杨氏与胡氏几个见罢礼,贺氏拉如玉一炕坐了,小初一连趴带转就钻回了如玉怀中。贺氏将佛桌上那份覆洒金锦面内红纹宣纸的册子递给如玉,笑道:“瞧瞧,这是你家大小子执笔点的,你瞧着如何?”

    如玉接过锦册,见上面一排男子名,一排女子名,白芝兰和芝玉姑娘的名字赫然在列。果真应当是初一的手笔,一支朱笔东拉西串,将左边的男子和右边的女子联到了一起。如玉亲了亲初一的小面颊儿,问道:“我的儿,我可知道自己串拉的都是什么呀?”

    囡囡十分乖巧的跪在贺氏身边,起身道:“婶婶,二叔说他前几日巡视京外两座大营,发现许多年青指挥使家中还少房夫人,恰今日入宫的各家贵女们很多,也都还没有订下婚礼,由兴而起,遂请了老祖母的懿旨,给他们配一房婚令,这样一来,岂不两厢欢喜?”

    如玉转身去看张君,他低头仍还写着一纸纸的赐婚令,忽而抬眉蘸墨,掩不住的笑意。夫妻做了五六年,每每如此叫他看一眼,她仍还会脸红害羞。

    张君心道一声阿弥陀佛,暗叹今夜只怕福宁殿的大门不会关了。皇帝亲笔手书,最后由太皇太后一纸纸赐出去,那一个个暗搓搓到太皇太后这里递了八字的外命妇们,也只得自认倒霉。

    至于婚配,也不算是撞天婚,毕竟张君点的,皆是年纪青青英才相貌又家道颇为普通的指挥使们。而那一个个小娇娥,他也亲自见过,亲自问过话儿,至少暗揣着二人能合得来,能情意投契,才会拉着小初一的手将俩人划归到一处。

    ……

    晚上要回福宁殿,如玉是趁着老太太与胡氏几个聊天的时候先走的。她抱走了初一,俩人一同在高高的宫墙两侧走着,初一仰望着天上一轮明月,忽而说道:“娘,回家!”

    如玉怔了怔,见月光下小初一的嘴撇着,低声道:“初一,这就是咱们的家呀,还回那里的家?”

    初一毕竟一岁多的孩子,顽一天顽困了,在如玉肩头揉着毛绒绒的脑袋,哭道:“娘,回家!”

    如玉明白过来了。小初一仅有的记忆,都是在竹外轩,小孩子也难离故土,入宫以后房子阔了殿大了,可他还是想竹外轩那点小地方。

    如玉停在巷中,仰头望着天上那一轮明月。她也曾站在柏香镇自家的老宅外哭过,也难离故土,可是很多时候,路不是由人走的。

    “初一!”张君疾步追了上来,远远伸着两只手。

    如玉下意识将孩子扭到另一侧,问道:“你怎么不陪祖母说话,也跑了?”

    张君还要抱儿子。初一小小人儿,对张君的态度,全凭如玉的心情。他也查觉到娘此时非常厌恶这个陌生的爹,不愿意将自己给他,遂也紧紧抱住如玉的脖子,月光下两只眼儿明亮亮的瞅着张君,坚拒道:“不要!”

    干脆而又清楚,响亮,中气十足的一声不要。张君颇为欣慰儿子没有遗传他的大舌头,跟在娘俩身后默默的走着。

    从给儿子喂鸡蛋羹,到涮口再到洗澡,张君一丝儿的手也插不上,他急的焦头烂额,站在屏风外的苏静与苏修亦着急上火。好容易到了睡觉的时候,囡囡又不在,没人陪着初一,她将初一抱上自己的床,俩人团成一窝儿,一丝儿的床也不肯让给他。

    张君在床前杌子上坐了许久,夜渐深,见白奶妈在外等的久了,如玉却没有放初一出去的意思,轻声唤道:“奶妈,进来把孩子抱出去!”

    白奶妈还未进来,初一腾的坐起来,扭着小脑袋脆生生叫道:“不要!”

    张君使个眼色:“抱出去!”

    如玉侧歪在引枕上,不置可否。初一最会看眼色,两只圆圆的眼睛上长睫毛扇子似的乎扇着,笃定了主意今夜那里都不去,靠在如玉胸前,脑袋摇的拨郎鼓一样,连连叫道:“不要!不要,就不要!”

    张君心爱儿子那犟兮兮的懵懂样子,忍不住叫他逗笑,柔声道:“好,那就再玩一刻钟。一刻钟后,必得去睡。”

    小儿那懂得时间是什么。初一见老爹走了,又趴到如玉胸前,嗅来嗅去暗拱着,亲她的脸揪她的耳朵,一支线香引燃过半,孩子渐渐玩累了,偎在如玉怀中沉沉睡去。

    张君抱走孩子,稳了稳气息上床,见如玉歪躺着,眼儿半眯,长发如瀑泄于枕畔,看脸上不是很生气的样子,偎过去问道:“还在生气?”

    如玉亦想家,闷声道:“新鲜了,日子过的好好儿的,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张君再不说话,刚才沐洗过的胰子清香,那明黄色深衣罩着的胸膛仍还冰凉,相隔一尺远的距离,他低声问道:“可是今天我做月老,拉的红线叫你不满意?”

    天已经够热了,她穿着件淡粉色秀水仙散花的绿叶薄裙,前开襟,玉笋般的腿管儿半露,张君心猿意马,竭力想要讨好奉承。做皇帝已是苦差,好容易得休一天,终于送走了孩子,还不知道能不能吃得到嘴里。

    如玉略往后倚了倚,望着坐在杌子上那锋眉俊貌的年青男子。上天生了一幅好皮囊给他,却没有生给他相应该有的,讨好女人的圆滑与手段。大约从五月初一开始,他就在谋酿一场赐婚,想要堵了那些不停上折的老命妇们的嘴。于是亲自前往京外两座大营考察青年才俊,又请老太太们带着小闺秀们入宫,凡有动了入宫心思的,大笔一挥全拉出去赐婚。

    如此一来,那些年青的将士们能抱得美人归,当然高兴,也会忠心拜伏于新帝。

    至于满朝老臣并那些世家们,大约一段时间内也会消停了往宫里送女儿的心。

    他做完了这一切,得意洋洋,又惴惴不安,坐在床沿上捉住了耗子的猫一般等着她来表扬。她一肚子的闷火,偏生还发不出来。

    如玉耐着性子说道:“你既早有这样的心思,就该早早儿的告诉我。今儿一路的花言巧语,进了浣秋阁却将那小娇娥们一个个拉过来细看细问,我怎知你是要给她们赐婚?”

    张君也不知真傻假傻,终究没悟过来,反问道:“那你觉得我是想做什么?”

    如玉再忍不住,一只引枕甩了出去:“在我看来,你就是心有痒痒想纳两个妃子进来,好充后宫!”

    张君一急便脸红,猛得一下跳了起来,乍乍着双手道:“那不过些小丫头,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动那样的心思?”

    如玉也坐了起来,针锋相对的吵:“你一个一个的看,一个一个的问,在我看来,你就是动了那样的心思。”

    张君举着手道:“我若有那样的心思,天打五雷轰……”

    举到一半,他忽而想起在陈家村的时候,山窖里他不过发了个誓,一声惊雷便劈死了老皮皮叔,暗道那一回或者自己心志不坚,这一回却是问心无愧的,越发将手伸的老高:“天打雷劈!”

    如玉一把推了枕头,扯了那明黄缎面的锦被过来,将自己裹了个严实。

    张君摸上床,讨不到被子,心想干点坏事儿,狼吃月亮无处下爪,连连哀求道:“我不过是多看了她们几眼,也是想给那些小侄女们寻房满意亲事而已,那相貌如今我已忘得一干二净,你为何还要恼了?”

    如玉总算说话了:“看也不许看!”

    张君连连点头:“好好,以后绝计不会再看,就只看你一人,可否?”

    ……

    凡帝后同榻,宫闱局的宦官们便要在外守夜。

    前些日子因为皇帝回福临殿的时间总不能定,而且进殿也不过片刻就走,所以福宁殿少监便阻止他们入内。今夜看皇帝的样子,都是想整点事儿出来的,所以两个宦官此时一左一右,就守在寝殿门外。

    从来没有帝后这样吵过架。副使给那正使眼色,当然是想问,这样的吵架,可要录下来。

    正使手卡过脖子如刀一拉,轻轻摇头。

    这样的话写进去,大约他们就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如玉!如玉!你来摸摸,我觉得你那一脚踢坏了我,否则他怎么一点信儿都没有?”两个宦官乍耳听着,但不知那个他是谁。

    忽而呀的一声,再接下来,不必说一个哼哼叽叽一个哎哎呀呀,半推半就要弄到一起了。

    副使经验不比正使,与张君一样也是个榆木脑袋,高声叫道:“皇上,千万要注意龙体,五毒月中不可行房啊皇上!”

    ……

    张君拨云撩雨好容易哄着如玉肯共赴巫山,听到外面这阴阳怪气的一声,闭眼伏了许久,喝道:“滚!”

    如此三更才歇,张君顽性不减,笑道:“这些宫人少见多怪,不知恰因为是五毒月,才要以毒攻毒。

    这个月必得夜夜都要来一回才行。”

    如玉仿似酷暑中淋了一场透心凉的雨,又仿佛寒冬腊月泡了一回热气腾腾的澡,混身没有一条筋络不透着酥。

    这皮性不改又傻里傻气,犟兮兮的男人,外事精明,一朝文武没人能玩得过他。上糊涂,端地是个呆子,一句好听的话儿也不会说,无论何时想讨好她,总要气的她火冒三丈。

    大约唯一一点好处,唯一叫她能忍下去的,也就床上这点事儿。无论再怎样的气恼,闷怀,着他般弄一回,看他也顺眼不少,看这座皇宫也顺眼不少。

    如玉道:“方才出延福宫,初一说他想家了。”

    张君也颇怀念一家三品挤在竹外轩的日子。家事国事天下事,有近一年的时间,全是他一人在竹外轩那间小小的卧室中,如玉的床前所批阅,决断。

    她就睡在床上,半夜苦熬不过困倦时转身看上一眼,描上两笔。

    金戈铁马,美人横陈。山河表里,她身上的脉络。他生来六亲无靠,唯有背靠着她,才能安心做事。

    两人相对而卧,张君笑道:“这几个月来,每日在前朝处理事务,傍晚宰相与各部尚书,侍郎们踏着夕阳回家,我站在宣德楼上远眺他们离去,深觉他们无比的幸福。夜里回到这殿中,看你沉睡在床,恨不能一被子将你和初一裹了,回到永王府,回到竹外轩。”

    入宫之后,她清瘦不少,纤腰不过一尺围,才行过人事的红晕还未褪去,葱管似的手指压在颊畔,唇抿一抹笑,亦盯着他,并不语。

    张君又道:“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坚持到什么时候,但你是我的妻子,无论我能走到那一步,你也必须得陪我坚持下去,好不好?”

    如玉仍旧不语。

    “你当初不过陈家村新寡的妇人,我也不过一个差点叫母亲遗弃的孩子。能住进这座宫城已是奇迹,总有一夫一妻的帝后,能执手走到最后,是不是?”张君话未说完,如玉扑了过来。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这一整天竭尽脑汁的绵绵情话终于触动了她,叫她心有痒痒还想讨点苦头,正准备再以毒攻毒一回,只觉眼前一黑,如玉已经拨灭了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