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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又见秦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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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慢慢地,拿一支银色的棹片在里面不时轻轻搅动,不时添加一些花瓣,每一分每一寸,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香味一阵一阵的扑鼻而来,岳鹏举长长吸一口气:“呵呵,真香啊……”

    她嫣然一笑,依旧在一边准备一些东西,一些下酒的小菜。一碟蚕豆,一叠烟熏笋子,一叠豆干,然后是过年军营里宰杀的肥猪和肥牛羊的下脚料,花溶从厨房里取来切片的两小碟卤肉,又亲自在火炉上煮了一个猪脚,汤咕噜咕噜地,放了一些野生的苜蓿,然后,是一大盆的粟米饭。

    岳鹏举帮着打下手,这些年在军中,他从来不曾做过这样的活计,此时,觉得分外的新奇,仿佛这样的事情,有无穷无尽的乐趣。

    终于,饭菜上桌,热腾腾的;酒也滚烫,倒在一套土碗里,满满的,一人一大碗。

    花溶捧着碗,手心里传来滚烫;岳鹏举也捧着碗,心也是滚烫的。

    二人相向对坐,互望一眼,满怀喜悦,这也是二人第一次一起过年。乱世纷纭,人不如狗,相聚无多,长期离散,能有今天,真是极其不容易。

    花溶喝一口酒,情不自禁,一滴眼泪掉了下来。

    岳鹏举放下酒碗,坐在她身边,轻轻搂着她的肩头:“十七姐,怎么啦?”说完这话,又觉得好笑,总觉得“十七姐”叫着那么别扭,还是按照老习惯,顺溜地叫她:“姐姐,怎么啦?”

    他伸手替她擦掉眼泪,这时,她却笑起来,那么开心的,“鹏举,我是开心,许多年了,从来没有人这样陪着我过年。”

    “我们是夫妻了,以后的每一年,我自然都陪着你。”

    “嗯。”

    这一顿年饭,快吃到了黄昏,两人都醉醺醺的,面带桃花。

    岳鹏举笑嘻嘻地站起来,去拉她的手:“我们去花园走走。”

    “嗯”。

    一出门,冷风吹在面上,岳鹏举赶紧解开身上的大裘,将她拥在怀里。雪后的花园,因为主人逃亡多时,没有丝毫的修葺整理,植物乱七八糟地自生自灭,一丛一丛的冬青顶上全是积雪,一些枯黄的野草伏在地上,冬靴一踩上去,有股轻微的奇怪的吱吱嘎嘎。

    前面两排玉兰树,盛开着洁白的花朵,虽然满天的积雪,但花朵和积雪的区别却那么巨大,绝不会让人分辨不清。

    前后都是巨大的树木,上面零星地挂着一些军中女眷自制的红灯笼,在荒芜中,透出热烈的喜庆气氛。

    二人醉醺醺地依偎着往前走。前面积雪太厚,靴子都深深地陷进去。

    花溶个子娇小,靴子踩下去,人都差点陷进去一小截,岳鹏举赶紧拉住她,二人哈哈大笑,他一兴起,蹲在她面前:“我背你……”

    她高兴地伏在他的背上,抱住他的脖子,岳鹏举站起身,这时,花溶四下一望,只觉得视野立刻开阔起来。

    可惜,天色已经黄昏,也不知是不是花了眼睛,她忽然发现前面的路上,一个高大的人影,穿着厚厚的皮裘,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那是通往外界的路,是离开此地的路。

    他走得很慢,手里仿佛提着一个巨大的酒壶,边走边喝,步履也有些踉跄,仿佛快喝醉一般。

    那么熟悉的身影,是烙印在心,永远也不会遗忘的身影,那是少女时代的梦魇,也是自己生命中最深重的感恩。他的坏他的好,仿佛心口永远的记号,每每想起,也不知道是喜是悲,是怨是恨……

    秦大王!

    是秦大王!

    她几乎要惊叫出声。

    她在岳鹏举背上,不由自主直起一下身子,可是,那高大的背影不见了。也不知是黑夜的降临还是眼睛看花了,她用手背揉揉眼睛,再看,怎么也看不见人影了。

    此时,夜色已经笼罩了大地,笼罩了这一片白雪皑皑的世界,远远看去,四周一片模糊,哪里有什么人影?

    她默默地想,秦大王早已回了海岛,这一路并未追来,怎会是他?

    不会是他的!

    一定不会是他!

    这样的时刻,他应该在海岛上,搂着许多女人,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快活地过他海盗的日子。

    怎会是他呢?

    怎会是他不远千里,孤零零的一个人这样走在雪地上?

    不会是他!

    绝不会是他!

    悲哀,恐惧,心碎而又凄楚,毕竟是生死与共过的人,毕竟是待自己那般好过的男人,心里无比惆怅,只想,千万不要是他,不希望他在这样的年夜,一个人走在雪地上……

    眼泪仿佛要掉下来,她又伸出手背用力地揉揉,揉得眼睛无比苦涩,生生地将那滴泪水逼了回去。

    “鹏举,我们回去吧。”

    “好的,外面冷,我们早点回去歇着。”

    岳鹏举并不知道她这一瞬间的“错觉”,心里微醺,兴高采烈的背着她转身就往回走,再过几个转角,就会“回家”,回到二人的新房了。

    屋子里早已收拾干净,空出的案几上,插了几枝岳鹏举从窗外的花园里折下来的雪地白玉兰,花瓣中透着淡淡的红色、紫色小点,看起来分外明媚。

    蜡烛点燃,一束素香在屋子里袅袅地飘散。

    一张纸铺在案几上,岳鹏举提笔,在上面作画,花溶坐在一边,替他磨墨。他画几笔,不时又抬头看她一眼。

    每看一眼,便情不自禁地微笑。

    花溶见他许久才画出一个粗糙的轮廓,而且,只有眼睛,画得那么生动,真是明媚皎洁。她啧啧地:“鹏举,就这样已经很好啦。”

    “不行,我这次得画完,一定要画得非常漂亮。”

    她嫣然着,也不再阻止他,依旧在一边替他磨墨,砌热茶。这时的岳鹏举,神情一如居家的男人,再也不是戎马倥偬的肃穆,多好啊,不要他是英雄,只希翼天长地久这般的琐碎。

    宋金和议的气氛越来越浓,这也给刚刚从风雨飘摇的逃亡中站稳脚跟的小朝廷打了一支稳定剂,杭州行宫,度过了一个极其热闹的新年。

    这一日,宫里宴请金国使者。酒足饭饱之余,金使醉眼朦胧地拍着胸口对康公公道:“赵家天子,念念不忘的是韦贤妃的回归,要贤妃回归又有何难?只要宋国派出使者议和……”

    谈笑一番,金使离去,康公公赶紧禀报官家。

    赵德基坐在书房里,向着温暖的火炉,手里拿着一支毛笔。人非草木,这样的时刻,更想起自己的母亲,也不知她在异国,究竟遭受着什么非人的折磨。

    康公公躬着身子:“老奴多次试探金人口吻,他们是肯放回太后的……”

    赵德基心心念念的,也就是生母一人而已。这次和金国的议和非同小可,几名宰辅商议得出的结果,是要高规格对待,目前,已经派出了以副丞相为首的议和使团,元宵节之后,就会出发。

    可是,终究觉得不放心,尤其是金兀术曾经宣扬过的生母的“春宫图”,只怕此次前去,金人还会大做文章。要如何能令太后完整回归,又不遭受天下臣民对其清白和节操的质疑,真是一个令人头疼的问题。

    又因为是跟太后接触,使节的成员团里,最好能有女子。如此,前去的非得是一个精明能干,善于保密,自己又完全信得过的女子。可是,宫里宫外,又去哪里寻找这样一个足以担当大任的女子?

    康公公小声道:“官家,老奴倒有一个人选……”

    “谁?”

    “花溶!”

    赵德基沉吟半晌,他并非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可是,花溶才从海上回来,经历了茫茫的逃亡,身子也不太好,而且刚刚新婚,她乐意去么?

    康公公见他不语,低声道:“官家,花溶精明仔细,而且对官家忠心耿耿,她又会女真语,如果由她前去,真是再恰当不过了……”

    花溶的品质和行事的风格,赵德基自然都绝对信得过,可是他还是十分犹豫:“她一个女子,终是不便,而且也不知她愿不愿意和岳鹏举分别……”

    “官家多虑了,花溶机警聪明,再说,这一次是副丞相带队,议和的规格很高,她不至于有什么危险。再说,太后……”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赵德基心知肚明,太后在金国的日子一定不好过,如果真把那些丑事传扬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好,朕再想想。”

    入夜。

    昔日的杭州,今日的临安。

    金军南下,淮扬止步,尚未肆虐到杭州,所以保存了南朝的这一方金粉繁华地。

    金军北撤后,和谈气氛浓郁,加之新年刚过,众人忙着迎接元宵佳节,大街小巷,张灯结彩,连空气都不再寒冷,飘满了节日的美酒佳肴的香味。

    在一家妓院的包房里,老鸨老远就热情地迎出来:“各位大爷,请进,我们这里有真个临安城最好的姑娘……”

    她花枝招展地挥舞着帕子,蓦地发现自己尚未到达那个高大男子的胸口,强烈的压迫感令她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

    “把二楼全部给老子包下来……”

    “哟,大爷,您需要这么多姑娘么?”

    老鸨小心翼翼地讨好着,又看看他身边刚好八名精壮的大汉,暗地里猜测,这伙人包下这么一层楼干什么?

    “老子不要女人,来睡觉。”

    “不要女人,那您去客栈啊……”

    “妈的,是不是想死……”

    一名随从重重地拍出几锭金子。此时,宋金议和,民间经过轮番的搜刮,已经很少有金银随意出手,老鸨见到这几锭黄澄澄的金子,眼睛都绿了,赶紧道:“欢迎,欢迎,快,姑娘们,出来伺候着……好酒好菜上来……”

    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风一般扭着身子出来:“大爷……”

    “大爷,快快请进……”

    “大爷,您想听什么曲子……”

    “……”

    娇声魅语里,秦大王咚咚地踩着楼梯,上了二楼的一个雅间;在他身后,是一众海盗的欢呼声,他们长途奔波日久,早已需要彻底的放松,所以,来妓院自然是男人娱乐的最好的地方。

    两个妓女看他独自一人上楼,娇声道:“那位大爷留步……”

    一名海盗“嘘”一声制止了她:“你当心你的小命,不要多管闲事……”

    妓女扭着腰肢啐一口。

    门关上,关住了楼下的熙来攘往,承欢笑语。

    桌上摆了一桌酒菜,四凉四热,一壶烫酒。

    酒入愁肠,火辣辣的,仿佛四肢百骸都觉出一种极大的痛苦。

    “妈的,这酒怎么是酸的?”

    他狠狠地将酒壶摔在地上,再吃一口菜,但觉菜也是苦的,一切都是苦的。

    他一挥手,狠狠地将一桌酒菜全部扫落地下。

    外面伺候着的两名小厮,听着金主发怒,也不敢声张,只在门口,又不敢敲门进来打扫。

    这时,门口响起一阵脚步声,只见老鸨亲自带着一个男人上来,男人面色肥白,唇无髭须,身边跟着两名青衣随从,正是宫内的大太监康公公。老鸨知他的身份,态度恭敬得不像样子。

    老鸨一见小厮,立刻道:“秦大爷呢?你们怎么不好好伺候秦大爷?”

    二人不敢做声,只朝里面呶呶嘴。

    老鸨低喝一声:“没用的东西,滚一边去。”

    两名小厮退在一边,老鸨敲门,嗲声嗲气:“大爷,有客人来访……”

    “进来。”

    门一开,康公公进去,但见满屋子的狼藉,惊讶道:“秦大王……”他见秦大王依旧满脸的怒意,立刻一招手,两名小厮上前,将地上的残渣打扫干净,然后飞快地退了出去。

    老鸨讨好道:“要不要再备酒菜?”

    “不用,不叫你,就不许再进来。”

    “是。”

    老鸨带了众人出去,门口只守着康公公带来的两名青衣随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