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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节 张浦的慨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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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着许多里远的夏州城南五里,罗开先自然是不知道野利部驻地内部的躁动。当然,即便他知道野利悍石又气又怒暴跳如雷,也不会放在心上。

    于是等到静谧的夜晚再次来临的时候,他就陪着两只小娘安眠了。

    至于营地的安全自有亲卫们尽心职守,而且,营门外不远处矗立的方式摆放着数十具冻得僵硬的尸体,那种或者残缺补全,或者渗透着血色冰晶的诡异形象,不单足以震慑草原上的武夫,连夜晚觅食的野兽都不敢过于靠近。

    一夜无话。

    第二天天色刚明,整个营地的所有人就忙碌了起来,包括两只小娘和罗某人这个主将。

    除了忙碌准备早点的,余下的人不是在调试装备松树炮、床弩、大弹弓、折叠弩就是在同伴的帮助下披挂最坚固的厚甲

    罗某人的两只小娘则在帐篷里忙碌着装扮自己,同时也把一件件不同式样的锦袍往罗某人身上套,李姌更是把男人的头发打散重新梳理整齐,就差学着营地里那些嬷嬷们给罗某人的脸上抹粉了。

    “四娘,这就够了,又不是要在夏州这种地方给你找姊妹,这袍子就足矣,只是给这里的党项贵族们开开眼界,用不着”从起床就被李姌和葛日娜两个摆布,罗某人有些不耐烦的说道。

    李姌把杏眼一瞪,开口就说:“先前在灵州,夫君见诸多小部族不算,但这次,夫君是首次会见河西这里各家的贵人,作为主将,夫君的衣着打扮不但为灵州众人的脸面,也是我们姐妹的脸面夫君若是不修边幅去见客人,让人一见,非但失礼,也会让人以为夫君娶了个懒娘子,对否”

    不耐烦的罗某人顿时哑口无言,英明神武的罗大将主只能乖乖的充当任人摆布的木头人。

    及至上午巳时,罗某人这边厢打扮体统之时,奥尔基已经多次进帐禀报外面动向百多作为震慑仪仗兵之用的亲兵已经披挂整齐,余下三曲人马也在枕戈待旦,至于以李德明为首观礼的宾客倒是未能进入营寨,他们已经抵达预定的行刑场地。

    行刑场地是一处地势稍高的土坡,上面没有甚么积雪,此刻多数观礼之人都已抵达,三五成群的站在一起观望等待。

    或许是因为李德明做出了某种示意,罗开先率众出营的时候,凭他的视力,自可看到在场的各部头人虽说不是满身华服,却都打扮得齐整庄重,而并不是完全的战斗装束。

    倒是罗开先率领出队的这百多人莆一出营,就显得尤为不同,吸引了所有人的瞩目。

    罗开先本人一身藏青色绣着金丝青龙图案的袍服,头顶束发金冠,手上带着白色羔羊皮的手套,脚上也是白色牛皮嵌着金丝纹样的靴子,配合他严肃刻板的面孔,恰是显得威武又华贵,再不复之前那种流浪武者的模样。

    而他身后紧随的亲兵们,一律是通体黑色钢片重甲覆盖全身,头上是改进型的斯巴达式头盔,这种整合了面甲的头盔被有意拉长,甚至可以护住脖颈,头盔两侧因防备听不清命令,特意钻设了耳孔,而不是像东方式头盔那样在头盔的两侧做那么多装饰。亲兵们骑着的马匹身上也是覆盖着半身马铠,马背侧面悬挂着长矛、弓囊、箭袋、抛斧、投矛配合上他们外甲内透出的藏青色战袍,整体的气氛显得格外肃杀。

    “这是具甲重骑”李德明身旁一位留着几缕长须的文士惊叹道。

    李德明闻言迅疾投过了问询的目光。

    “大王”文士拱了拱手,解说道:“具甲重骑是一种包括马匹在内全身披挂铁铠的骑兵,他们不怕寻常的弓矢,是步军之克星,游骑也不能奈何他们,能对付重骑之敌手,唯有重骑才可克之”

    仔细观瞄着罗开先正在以行进阵型靠近的队伍,文士又解说道:“嘶大王,比之张某从史料中所悉,灵州罗将军这具甲重骑更加难以揣摩连士卒的头面与脖颈都防护得如此严密唔,他们每人的马背上都有弓囊和投矛”

    “如何”李德明并非不明白,而是他更想要听到身边谋士的评述。

    文士愣了一下,才接着说道:“仅看坐骑和骑手之态势,足以看出那些骑手和战马都是配合娴熟之沙场猛士他们的弓囊内,必定藏着强弓应弩,箭袋里面装的也必定不是普通的箭矢,加上投矛之类这些重骑绝不会仅仅长于近战想要面对他们,游骑轻弓绝然不成,必要同等重骑才有可能”

    “浦公所言甚是”听了谋士的话语,看到周围众人惊讶的表情,李德明心中的诧异其实并不弱于任何人。

    罗开先手下的重骑,他先前曾经领教过,只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只是短短几个月,灵州人已经将重骑进一步改善头盔与铠甲的样式都与之前有了很大不同,虽然看得不是很明白,但由于前一天获赠的内甲,李德明知道面前的一切变动,只能是改善,而绝不仅仅是改变。

    “天爷”文士正是李德明手下的头号谋士张浦,他的感叹并没有停歇,“属下不知灵州罗将军手下如此骑士几多,若然有此等战士万人,则河西之地将无人能与之抗衡,黄头、归义曹家、吐蕃六合部、甚至宋人诸部联合也只能徒呼奈何”

    李德明神色一暗,眼睛却随之一亮,“浦公,罗将军手下若真有此等战士万人攻入宋境,如之奈何”

    “真有万人”张浦的神色同样一亮,转又变得泰然,“大王休要诓某,此等战士绝非轻易可得,况万人重骑所需之前按大王所说,灵州人丁仅有十数万,仅人吃马嚼之供给,就绝非易事,外加兵甲修补、马匹折损均非一时可得。至于攻入宋境,沿途补给之难将无法预计,除非以战养战,但若遇见山川河流密林坚城,此等重骑则难以施展,若某帅宋军,只需招揽力大之辈持强弓重弩,即可完克”

    虽不是深思熟虑,张浦这番话仍旧说得头头是道,听得李德明连连点头。

    周遭被震慑住的党项部诸贵人也不由得松了口气,不过其中显然有明白人,仍是眉头不展,他们其实都明白,若说重骑在宋境会受到限制,但在这地形平坦的河西之地,却是无上的大杀器,仅视野内的这百多重骑,虽然看着人数不多,却足以抵挡千人的党项野骑。

    还有不远处那个并不大的小小营地,在党项众贵人的眼中也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其中尤以野利悍石看得最为关切,其中的愁肠百结实不足为外人道也。

    因为不能拒绝,被外甥李德明强令召唤来参加一场杀人观礼,被杀的却是自己的手下,这其中的矛盾纠结又岂是区区几句话语能够形容

    有过之前萨哈尔的话语,他想过纠结所有族人包围罗开先那个小营地进行报复,也想过连夜联合各部逼宫李德明,但种种念头终又被他放弃。

    无他,萨哈尔提供的那种关于异人的说法阻止了他。

    按照草原汉子勇猛彪悍的性格,野利悍石这样的男人应该是一往直前无畏无惧的,但作为野利部的话事人,有过一番见识的他,却深知某些自己所不能掌握的力量的可怕。

    譬如草原深处能够号令一方的大撒满的恐怖,那种动辄可以令整个部落人畜皆亡的力量,绝不是常人所能掌控的。

    他想的是重现党项部族昔日的辉煌,当然他个人的野心也是其中一部分,但却绝不包括拉着族内所有人一起灭亡。

    找自己外甥李德明的麻烦,是不信任李德明所说东归之人的强大,他宁愿相信外甥是被突如其来的失败冲昏了头脑,因为有之前李继迁的统帅,他对族人受人辖制深恶痛疾,哪怕只是名义上的。

    但是眼前这一切显然非他所想那个罗开先即便不是异人,手下的力量也不是能够轻易撼动的

    张浦的解说只能是一个引子,作为征战多年的悍勇战士,野利悍石是党项贵人中少有的明白人之一。对面缓速行进过来的重骑兵显然比想象中更为强大,高大的马匹、壮硕的骑手、坚固的铠甲、锋利的兵刃想要对抗任何一样,都需要人命去填充。

    需要填进多少人命,才能应对眼下的百多重骑

    野利悍石心中没有多少底气。一千人或可对抗,但终究是败局,己方全灭也未可说。三千人或可完灭对方百人,但伤亡会有多少

    何况,就像张浦所说,天知道不远处那个小营地里面藏匿着什么样的后手。

    若非亲眼所见,谁能想到驻扎灵州的所谓东归之人竟然如此强大

    至少现在,野利悍石再没了无谓试探的想法。

    若是能够时光回溯,他更希望看着别人去傻傻的触碰灵州人,而不是像现在一样,他自己扮演了那个鲁莽的蠢货。

    重骑靠得越来越近,他们队伍的末尾,有十多匹战马分别拖曳着木头钉制的简易架子,每个架子上面都捆绑着两或三个被黑布头套蒙住头脸的汉子,仅从他们蜷缩在木架子上的样子,就能让所有人看出这些人已经保持这个样子很久了。

    而从他们身上还算完好的服饰样式上,野利悍石就能分辨出被捆绑的人正是自己的手下。

    怎么办是该想办法救下他们还是该眼睁睁地看着这些手下死去

    野利悍石的脑子轰然作响,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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