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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9章 终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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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话自这位少年皇帝口中说出,似乎便全是道理,他大权在握高高在上,无人能反驳半句。

    谁对谁的出身和恩怨都心知肚明,可心知肚明又如何?

    该念的念着,该执拗的记着,有恩怨的报复到底。活着的墨家他不放过,死了的人也要挫骨扬灰,十年太晚,三年便是一个轮回。

    司徒赫忽然冷笑了一声,凤目随即敛了下来,脸上那道长长的伤疤已经长进肉里,有了岁月的痕迹,只是再没了疼痛的知觉。

    “原来如此,陛下可真是为荣昌靖公主着想。”司徒赫道。

    “赫儿!住口!休得再胡言乱语!”司徒大元帅喝了一声,阻止司徒赫再说出什么无法挽回的话来。

    家族利益重于一切,如今大兴已换了皇帝,皇帝的话从来都是圣旨,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是讲道理?

    “司徒赫冒犯了陛下,司徒赫罪该万死。”司徒赫木然笑道。死生都好,婧小白的墓被迁走,葬入皇陵,无论她愿意与否,可到底还有容身之处,他该争的争了,争不了的便放弃,世事从来不由他。

    被如此大不敬地对待,百里御却很大度,少年稚气的脸上都是宽容,他笑开,上前拍了拍司徒赫的肩膀:“赫表兄千万别这么说,倒显得自家兄弟生分了。舅舅,朕最爱的就是赫表兄这直来直往的性子,自朕登基以来,便鲜少有人敢说真话了。赫表兄敢怒敢言,朕很喜欢。朕从未怀疑过司徒家的忠心,年年岁岁,有司徒家在,朕便安心。”

    王政的刀有太多把,折的折,叛的叛,司徒家始终锋利且忠于职守,如此,龙座才能坐得安稳。

    “时间太快,又是一年科举了。文举三月会试,四月张榜,武举五月比试,期间有各州府举子进京,京中治安还望赫表兄严加排查,再不能出景元十七年武举时的乱子了。”百里御笑道,科考大事皆在他心中,每件事布局谋划不乱分寸,实乃明君之举。

    司徒大元帅道:“不消陛下吩咐,此乃司徒赫分内之事,定当不负皇恩。”

    司徒赫低眉敛目,应道:“是。臣遵旨。”

    百里御却不管他们叔侄的回答有多言不由衷或是忠心不二,他施施然走上高台御座,继续低头欣赏着自己的那副字,问高贤道:“高公公,你是父皇身边的老人了,三年一科举,父皇都要亲自去判殿试举子的文章,你觉得今年的举子中是否有惊采绝艳之辈?”

    高贤深宫里呆了几十载,说话做事从来滴水不漏,听罢这问,不慌不忙地笑答:“大兴人才济济,举子们无不想为陛下鞠躬尽瘁,以陛下您的文韬武略定能择出未来的国之栋梁,此乃大兴百姓之福。”

    “哈哈哈哈,”百里御笑起来,眼里都是得意,“的确,朕能明辨是非好坏,那些举子们的文章朕一瞧便能分出优劣,朕可不好糊弄啊,他们得拿出真本事才行。哈哈,如此说来,朕倒是格外期待今年的举子们是何种表现啊!”

    正统元年,三月春暮,科举殿试。

    百里御高坐龙台之上,望着殿下那些一脸恭敬与小心翼翼的举子们,连抬头瞧一眼御座也不敢的诚惶诚恐。

    何等熟悉的场面啊。只不过三年前,他是他们当中的一人,而如今他俯视众生,他的视线一一地落在每个人的脸上,唇角微微地勾起一丝古怪的笑意。

    多卑微渺小的可怜人啊,盼着一举夺魁,盼着一朝青云直上,可凭他们这等蝼蚁姿态,以为会写些做作草莽文章,便能议论朝廷大事?

    可笑。

    上届科考榜眼探花等人皆在翰林院修史,虽为他同窗,仕途也不过止步于此,何人能似他,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圣上?

    批阅考卷时,正统皇帝亲自监督,瞧着那些举子们的考卷,皇帝恼怒地摔了朱笔:“狗屁文章!这些人比上届差得远了!”

    阅卷官顿时跪了一地:“陛下息怒!”

    “连朕的文章也不如!这里面随便挑出个人来都是庸碌之辈!这等废物也敢来迷惑朕的眼?!”正统皇帝将考卷扔了出去,洒了满地的狼藉。

    无人敢说话,只高贤还能勉强劝着,小心翼翼开口道:“陛下息怒,举子们自当是不如陛下的,臣子们自当有臣子们的本分,怎敢与陛下您相提并论?陛下是天子,自当高过他们。”

    正统皇帝听罢,怒意平息了大半,忽地想通了,微一挑眉道:“高公公此言倒是有理,他们自当是不如朕的,若人人似朕,岂非人人都能做得皇帝?”

    高贤一听,忙跪下:“陛下乃真命天子、九五之尊,此言万不可再说,会折了大兴的气数啊陛下!”

    “哈哈,高公公,起来吧,朕自然是九五之尊真命天子。”正统皇帝的怒意来的快去的也快,这会儿已不再生气,反倒一一地为那些举子的文章排了优劣高低。

    不需阅卷官插手,他自有他的决断,若论读书何人比他更精通?

    着实费了不少功夫,这才罢手,道:“虽不如意,倒也凑合,照着这顺序放榜吧。”

    “慢着……”

    吏部官员正要接了去,少年皇帝却忽然想起什么,命人拿了那些举子的籍贯出身册子上来。

    众人正不解,忽听皇帝在翻阅卷册后一声冷笑:“朕道是为何这届举子如此不堪,原来多是商人之子。商人多狡诈,谄媚势利,若在朝为官,恐连累社稷。此次殿试三甲尽为商人之嗣,着实令朕担忧。朕的口谕吏部且记下,往后历届科举,但凡是商人出身不得入三甲之列,尔等重新列过名单再放榜吧。”

    “……是。”吏部官员不敢忤逆。

    仅仅因为出身,殿试三甲皆落于人后,若状元之选非以文章定高下,科举秩序便是乱了。在场人人莫名其妙,可人人似乎又心知肚明。

    大兴开国以来本就对商人诸多严苛,即便有功之人也难以为官,科举考试更是对商人限制太多。已故的荣昌公主驸马墨问为辅政大臣时,曾提出广开言路、放开商人科举限制,借此为大兴征得粮草,救国于危难之中。实乃良策。

    因是先帝时颁下的旨意,正统皇帝不能废止,故而此届科举才会出现举子多有商贾之家出身的现状。如今看来,正统帝对此并不满意,若非对商人之嗣有意见,便是对提出这一良策的那人心有不满。

    皇帝如何说,臣子只能照办,无人敢妄言,除了吏部尚书杨弘。杨弘一贯以刚正不阿敢于直谏闻名于朝,即便对手是司徒家也从未妥协退让。知晓此等荒唐事后,杨弘当面劝谏新帝,新帝不仅不听劝,反而震怒当场。

    杨弘与叛臣谢炎乃是儿女亲家,其子杨峰曾为禁军统领,守卫皇宫多年,因谢炎叛国逃往北郡府一事遭牵连。景元帝在时,杨弘父子尚能官在其位,如今禁军已由司徒家接管,杨弘父子被束之高阁。

    因科举一事,吏部尚书杨弘被架空官职,罚俸数月,司徒赫进谏无果,朝中一时人人自危,唯恐触碰新帝逆鳞。

    今科状元放榜时连自己都懵了,不敢相信能中状元,喜极而泣一番,打马游街、佛塔题名的旧例过后,新帝照旧在承恩殿赐状元国宴。

    今科三甲皆感念新帝隆恩,大有前程似锦的意思,却又在新帝深沉的眼中发现了难以言喻的蔑视。

    随后不久,几人得了个翰林院六品七品编修的职位,其余众人皆被派往外地做了个九品芝麻官,始终未得重用。

    四月,因景元帝入陵寝不过两月,盛京城禁歌舞玩乐,宫中一年一度的蹴鞠赛也久不再办。百姓们初一十五照旧去寺中拜佛,只是再不见景元帝在时帝后大张旗鼓入大护国寺礼佛时的盛景。

    今上不喜佛事。

    四月初八佛诞日,司徒赫照旧去法华寺祈福,黎戍与黎狸都在,法华寺内那株百年菩提树仍鲜翠一片,树上的红绸带却比往年少了许多。

    法华寺内的药师塔倒了,砸中了藏经阁,引发藏经阁大火,加之药师塔内的地宫被封,放生池枯竭,法华寺再不复往日香火旺盛,善男信女宁愿去远一些的大护国寺、凌云寺,也再不肯来此,连带着长兴街也清冷了不少。

    “倒是比往年清净了。”见司徒赫与黎狸皆虔诚跪拜菩提树,黎戍握着折扇在一旁说着风凉话。

    环顾一周,将寺内的所有景色都收入眼底,黎戍仍是聒噪,遗憾骂道:“法华寺的老和尚们也真是够抠门儿的,不能因为香客少了,连结缘豆也不肯再施舍了,那爷来这里有什么趣儿?”

    其实法华寺之所以破败,自北郡府叛乱后始终未得修葺,还有一层缘由,只是普通百姓不知罢了。法华寺内的玄明大师以出家人的身份暗藏盛京城中,在北郡府叛乱当日助晋阳王世子韩晔等人叛逃,此等罪责,足够法华寺遭封。

    拜过菩提树,司徒赫直起身子,目光却望向远处药师塔的方向。

    黎戍知晓他在想什么,上前勾住他的肩膀道:“别看了,她不在那儿,她在天上呢。看着咱们。”

    黎戍连婧小白的名字也不敢提,怎么敢说呢,婧小白在那片废墟里,被烧成了灰?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给人希望,又让人绝望,始终冰火两重天地煎熬着。

    “没准啊,瞧见你这愁眉苦脸的样子,她不开心了,让你绊一跤,跌个狗吃屎。”黎戍哈哈大笑,“反正我觉得这是她做得出来的,我这两月平白无故跌倒好几回了,定是她瞧我不顺眼,故意给我使绊子呢。”

    司徒赫终于弯起唇角笑了一下,似是想起了什么,睨着黎戍:“不知那条黑蛇怎么样了,我们去找找?”

    黎戍吓得抖了抖,一股冷气往头顶钻,一把推开司徒赫,叫道:“司徒赫,别作妖,爷可不想见那条黑蛇!”

    “哈哈哈,不找了。”司徒赫轻轻笑了笑,笑容未达眼底,“找到也不好玩了,这游戏本也只有婧小白喜欢。其实挺想问问她的,即便去了天上,好歹托个梦给我,没有良心。”

    “可不是没良心吗?她从小就没良心,欺负了人自己不记得,第二天照旧嘻嘻哈哈。缺心眼儿的人活得反而自在些,哪像你,惦记这个惦记那个的,还是绝情点儿好。”黎戍摇着扇子叹息道。

    “再生气再伤心,好歹给我个信儿,是不是连我也不信了,撇的干干净净的。”司徒赫望着菩提树,说着莫名其妙的话。

    “什么生气?撇什么?”黎戍没听明白。

    也许是三年已过,倒不似第一年第二年似的提也不能提,一碰心口上就血肉模糊,司徒赫避重就轻地笑道:“没什么。现在回想,病秧子也不是一无是处,他不死,兴许婧小白也还在吧?”

    什么都原谅,什么都接受,只要她活着,成亲生子怎样都好,能看到,能抓住,他便知足。

    一退再退,设想无数可能,司徒赫最后也只能苦笑道:“太快了,这日子,第三个年头了。我们一日老似一日,婧小白……不会再长大了。”

    “是啊,她走的时候刚过十七岁生辰,真占便宜,永远十七岁了,看着我们老。”黎戍叹息道。

    黎狸在一旁握紧了胸前的长命锁,始终低垂着眉眼没说话。

    她今天没穿红衣,但她梳了一个婧公主曾梳过的发髻。忘了自己原是什么模样,仍希望自己更像“她”。

    但是啊,她怎么可能更像婧公主?

    她已经十八岁,而婧公主不会再长大,她无从模仿婧公主的十八岁、十九岁和以后漫长无边的岁月。那红衣将军的目光,越来越不可能在她的身上停留了。

    红衣将军尚有社稷抱负、家国大任,她只是个耽于情爱的小女子,不得所爱之人,要长命何用?

    ……

    转眼五月,日头一日比一日毒起来。

    登基以来第一个端阳节,百里御仍遵循旧例在宫中设家宴。

    彼时,景元帝的后妃都已移居别宫,独三公主百里柔的生母季淑妃因在景元帝弥留之际陪伴左右,百里御登基后尊其为太后,掌管六宫事务。此次端阳家宴便由季太后一手操办。

    却不知为何,今夜的气氛有些凝重。

    新帝继位,第一要防的便是兄弟之祸,因而新帝的几位兄长皆惴惴不安忐忑赴宴。

    百里御坐在原来景元帝的位置,因尚未成年,不曾立后,也不曾纳妃,近旁坐的只有季太后。

    与去年相比,此次家宴更显清冷,司徒赫也以不合礼法为由不再出席皇室端阳家宴。

    百里御扫视了一圈沉默的众人,先举杯开口道:“太后,众位皇兄皇嫂,这是朕登基以来第一个端阳家宴,父皇母后皆已入陵寝安歇,朝中也无大事。借此良辰美景,与诸位一聚,愿我百里皇族千秋万代,复兴昌隆。”

    “谢陛下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众人跟着举杯,齐声贺道。

    百里御饮下杯中酒,听着耳边那全无杂音的恭贺,似笑非笑,不明喜怒:“原以为只上朝时才会听见这种声音,原来家宴也是一样。”

    万岁万岁万万岁,这里只有万岁,没有兄弟姐妹,正如天上只有一个太阳,其余的繁星都是陪衬,无法与日争辉。

    当皇帝,原来这般有意思。

    有意思啊。

    众人纷纷噤声,词穷却不知该说什么,百里御觉得无趣,自己给自己解了围,笑道:“三皇兄,前几日天儿热,不知启年可还受用?朕命人送去了南疆进贡的荔枝,八百里加急,甚是可口,孩子体弱,可要多多照看着点儿。”

    “多谢陛下抬爱,启年年幼,牙还没长全,恐无福消受陛下的恩典。”三王爷百里昇忙谢道。

    “怎么会呢?启年的名字可是父皇起的,他是父皇的第一个孙儿,父皇在天之灵想必也十分惦念他。”百里御笑道,状似无意说出口的话却越听越让人瘆得慌。

    联想起帝陵内杀工匠、监工,派疯癫的左相墨嵩守皇陵种种,由不得人不恐惧。眼前这个少年天子,他的手里掌控着无上的权力,随时能掀起腥风血雨。

    今日是工匠、监工,昔日宿敌,他日保不准是兄弟姐妹,何人能猜透他的心思?

    “谢陛下隆恩!臣感激不尽!”百里昇吓得嗓音都有些抖了,却不能不接话。

    “启年那孩子倒是聪明伶俐,那么小已那样招人喜爱。”季太后笑道,说了些敷衍的无关紧要的附和。

    席上众人虽都带笑,却并非出自真心,只有些虚情假意和虚与委蛇,更多的是害怕与小心翼翼。

    百里御一圈儿看下来,忽然眼神就变了,却依旧笑意盈盈的:“怎么朕做了皇帝,与诸位反而更生分了?我原以为各位兄长能待朕如初呢,没想到连天都聊不顺畅,那这家宴意义何在啊?”

    “陛下,臣……”

    “陛下……”

    众人吓得血冷,待要解释一二,却发现年轻的皇帝并没有要听他们说话的意思,他的眼神深沉不见底,转着手中的琉璃杯盏,自顾自道:“听闻朕曾有个七弟,生得也是聪明伶俐,可惜,黎家竟想着谋反,父皇白疼爱了他那么多年了,狼子野心的东西,不要也罢。朕回宫那日亲眼瞧见七弟溺亡,真是凄惨啊,好好一孩子,偏学戏子之法,早该有如此下场。连四书五经也念不全的废物,枉生为人!”

    “是……”众人被这番话吓得魂飞魄散,老七百里明煦之死,是宫里人尽皆知的事,黎家联合北郡府叛军谋反当日,老七溺死在御花园的池子里。

    如今新帝拿他来做文章,告诫的意思太明显,他们今日能否活着离开已是疑问。

    若是老七与新帝并无恩怨,也断不会在老七死后仍点名来骂,伴君如伴虎,除了等死,别无他法。

    “故而,三皇兄……”百里御忽然点了百里昇的名字。

    百里昇忙不迭地离席跪下:“臣、臣在。”

    俯首贴地,恭敬非常。

    百里御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眼神扫过百里昇的低微姿态,忽然笑了:“三皇兄莫紧张,朕只盼着你仔细着点儿教导启年学问,教教他做人、读书的道理,莫要沾染不该沾染的东西,若是他不乖,朕可是不依的!”

    “是!臣遵旨!臣定当悉心教导启年学问!请陛下放心!”百里昇吓得身子僵硬,愿以为新帝点名,定会有大难临头,却不想落下来的雨点却如此之小。

    可也正因为如此,才更令人不舒服,头上始终悬着一把利剑,不知那剑何时落下。

    等三王爷百里昇回了席上,百里御又转头看向季太后,笑问道:“太后娘娘,柔皇妹也有十六岁了吧?这个年纪,太后是否想过要为她寻一门好亲事啊?”

    谈起妹妹百里柔的终身,暂缓了席上的凝滞气氛。

    “是啊,陛下,柔儿已十六岁了,这亲事本宫也没主意,还请陛下做主。”季太后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不过,柔儿的终身大事不重要,倒是陛下十月便要及冠,立后一事更让万民关切。”

    没有外戚扶持的太后,徒有虚名罢了,一直只想给女儿谋一个好的归宿,若是能嫁得良配,她也好安心了。

    先帝在位时,前年的端阳节倒也提过这桩旧事,若是新帝有心,当然是将百里柔许配给司徒赫。

    哪怕司徒赫以有隐疾为由谢绝此事,可以司徒家那样的身份地位,总归是要娶妻生子的。哪家的千金小姐也配不上,唯有尚皇家公主最合适,而所有的公主里,独百里柔的年纪和相貌最相当。

    季太后的心思不敢太过外露,还是先客气了一番,表达了对新帝婚事的关切。

    “季太后有心了,如此说来,朕倒是得费一番心思去想想了。”百里御执起酒杯,喝了一口酒又放下,仿佛认真思考了一阵,少年曾经清亮的眼神早已深不见底。

    “哦,朕知道柔皇妹该嫁何人才对了!”在季太后的期待和忐忑中,百里御忽然露出天真无辜的笑容来。

    却并不着急说,只问一旁的高贤道:“高公公,朕记得父皇的遗诏里说,若是想要光复我大兴,必得联合西秦,西秦为九州霸主,这一点无可厚非,对吗?”

    高贤低眉顺眼地应:“是。”

    百里御满意地点头道:“如此说来,我大兴并无第二条路可选。北郡府叛臣如此无耻,反贼占据北郡三州自立为王一年有余,若不能平叛收回北郡失地,朕心有不甘哪。故而,季太后,朕打算让柔皇妹和亲西秦……”

    “……”季太后瞪大双眼,当场晕死过去。

    和亲西秦,远嫁长安,这便是天人永隔了。即便嫁的是西秦大帝,又有什么稀罕?当年婧公主未曾成的婚事,自有人替她成了。

    ……

    九月,北雁南飞,北郡三州最先落雪,万物萧然。

    三国呈鼎立之势已久,东兴虽与北晋休战,却仍势如水火。东兴景元帝驾崩,新帝登基后内乱不断,本也是可乘之机,然北晋不肯抛却休养生息之国策,尽量避免挑起事端,借机养精蓄锐。

    “东兴的小皇帝还真心狠,景元帝那老狐狸在位时尚有几分风骨,不过是去贺西秦大帝大婚、皇后临盆之喜,为他的儿子铺一铺路。如今小皇帝刚登基,便迫不及待弄了个和亲的把戏,上赶着将公主送与西秦大帝为妃,这般低的姿态,是多想争一口气啊?”大元帅杜皓宇嘲讽地笑道。

    探子回报东兴欲结盟西秦谋划后路,北晋君臣便据此商议对策。

    龙座上的大晋皇帝沉稳肃然,眉宇间仍是当年模样,却比为质子时更多了几分不怒自威。

    “陛下,如今三国都在互相防备,东兴与我大晋势不两立,西秦原本置身事外,可若是此番东兴和亲一事成了,西秦那边一旦出兵协助东兴,以我大晋如今之国力兵力恐怕尚有不足。”镇国公谢炎忧心忡忡道。

    “此前臣的想法不得不重提,陛下尚未立后,不如往西秦求娶公主一位,以陛下与西秦的血脉亲缘,想必可成。万不可让东兴小皇帝得了便宜!”谢炎上奏道。

    杜皓宇却不以为然:“镇国公大人也不必过于忧虑,东兴小皇帝送公主和亲,我大晋便去求娶西秦公主,这不是上赶着让西秦看笑话?”

    “杜大元帅有何高见?”谢炎问道。

    “此前西秦皇后临盆,我国使节前往道贺,与东兴所受待遇相同,西秦大帝不偏不倚,摆明了是不插手两国战事的。西秦大帝大婚之际曾言,一生只得一位皇后,如今那位皇后已有龙子傍身,恐怕东兴小皇帝要失策了。臣以为,不必求娶西秦公主,自有对策。”杜皓宇笑对龙座道。

    各人心里都有思量,虽是对策,也有私心。

    谢炎心知杜皓宇有别的打算,退后一步道:“大元帅的意思是?”

    “说下去。”大晋皇帝道。

    “是,陛下。”得了圣旨,杜皓宇才敢一一解释:“西秦四大豪族执掌大权,荥阳白家更是位高权重,但西秦自有西秦的风波。”

    “西秦大帝母子不和已久,白家式微,四大豪族内斗。臣得到密报,那位白家的皇后两年不曾露过踪迹,连太子也从未露面,不知西秦大帝所谓的宠爱白氏皇后有几分真假。也许那位白氏皇后早已遭难,只是国之大事未敢公之于众罢了。”杜皓宇语出惊人。

    谢炎听罢也是吃了一惊:“若果如大元帅所言,那岂非东兴小皇帝的和亲一策可得手了?”

    杜皓宇笑道:“非也。”

    他转而朝龙座上的皇帝拱手,继续分析道:“陛下,下月初九乃西秦大帝生辰,东兴和亲的队伍不日将出发前往长安,臣猜测是想借西秦大帝生辰之机献上公主为贺礼。若我大晋同样派使臣前往贺寿,哪怕东兴做出再低微的姿态,至少西秦大帝不至于当面应承了东兴的‘大礼’,更有甚者,若是西秦大帝生辰当日那位白氏皇后也在,可想而知荥阳白家的颜面何存?”

    “若是那位白氏皇后不在呢?”

    “若是不在,便更好办了。说明西秦内乱已深,尚且自顾不暇,何以有空去应承东兴的和亲?总而言之,为了顾及西秦豪族的颜面,尤其是白家的身份地位,西秦大帝绝不会与东兴结亲,东兴小皇帝的算盘算是白打了。”杜皓宇笃定道。

    “大元帅好计策,我们的使臣此去不求和亲、不求结盟,只是贺寿,却可一探西秦和东兴两国的究竟,不失为一石二鸟之计。陛下,您意下如何?”

    几位重臣达成了一致的想法,末了来问大晋皇帝的意思。

    忠臣良将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所有来龙去脉一一分辨清楚,作为龙座上的那人,大晋皇帝又怎会不知晓?卑躬屈膝的姿态他做不出来,求娶公主更是不可能。

    他要听的是他们的对策,恰也是他所认可的。

    “就照大元帅所说的办。”皇帝并无意见。

    转眼秋去冬来,又是初冬,十月初一是丫丫的生忌,法华寺的大门再开一次,年年也只开一次。

    世上的日子太多,西秦大帝的生辰自有人替他记着,死去的人谁还记得?

    大事议完,重臣预备散去之际,国师桑颉匆匆步入,奏禀道:“陛下,鸣山有异动。多年来,臣从未放弃寻找晏氏女,依卜卦所言,晏氏女在西南方向,卦上所预测的,正是长安城。”

    ……

    西秦荣昌三年,十月初一,大雪,大帝不治之症毒发,病居清心殿。

    十月初三,东兴和亲车队入长安城。

    十月初四,北晋使臣入长安城。

    慈宁宫内,静养了两年的白太后终于来了精神气,与白国舅、君越几人商议对策:“十月初九皇帝的寿宴正是好时机,东兴、北晋皆有使臣出席,皇帝若是缺席寿宴,便是令我大秦面上无光,他如何躲得过悠悠众口?”

    承亲王君越笑道:“正是!母后,据儿臣所知,东兴特意送了位公主来与大秦和亲,若是皇兄避而不见,恐怕挑起的便是两国争端了。儿臣听闻皇兄这两年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如此体魄,如何能再掌国事?”

    经由当初清心殿前宫变一事,太后私军被削夺,白家也丢了诸多朝中大权,不过是挂着些虚名罢了,唯一的实权当属大元帅白岳手中的兵权。

    故而,白国舅忧心忡忡道:“太后和承亲王三思,陛下再不济,仍是一国之君。细思起来,陛下在位十余载,大秦国力大增,白家却沦落至此,失了第一豪族之势,眼看着薄家、孟家蒸蒸日上,风头一日盖过一日。老臣以为太后还应以大局为重,毕竟东兴、北晋此番前来,谁也无法预测他们打的什么主意。”

    从来对白太后言听计从的白国舅忽然有了自己的主意,言下之意皆是向皇帝退缩,以保全大秦社稷稳妥。

    白太后冷下脸来:“外患要防,内忧也不可不解决。对哀家来说,白家与君家的约定不可废止,这是百年前定下的规矩。哀家此生唯一的遗憾便是生了这样一个孽子,未曾在他出生时掐死他,任他再惊才绝艳世无双,也不是哀家的心头肉。立后、生子、立太子,从未与哀家商量半句,如此独断专行的性子,哀家如何能容他?”

    君越低着头,不敢接话。

    “国舅,回去好好与白湛商议一番如何行事,白烨此子沉寂两年,从不干涉朝政,可当日清心殿前一变,他也算有勇有谋,哀家也想听听他怎么说。”白太后下了旨意,“使臣居于京中驿馆,皇帝未曾召见,承亲王可命人去探听一番消息,若是东兴和亲为真,哀家自有主意。”

    “母后的意思是……”君越似懂非懂。

    “其一,若是皇帝身子抱恙,寿辰当日不出席庆典,他定是已病入膏肓,便以皇帝暴毙为由行宫变,越儿顺理成章继任皇位。其二,若是皇帝尚可支撑,亲自出席庆典,庆典上纳东兴公主为妃,那么哀家便安排白露入宫侍寝,没道理东兴的公主就是尊贵,我白家的千金就低贱,既然要充盈后宫,雨露均沾的道理他早该懂了。”白太后条理清晰,丝毫不乱地定下了两手对策。

    “……”承亲王君越听罢,半晌没能回神。

    计策一太过刺激,他的身份翻天覆地,九五之位唾手可得,这个“得”太容易,每一回都只在太后的口中,他是个听话的儿子,一切依赖太后做主。

    计策二太过揪心,将所爱之人拱手让与兄长,成为三宫六院中的一人,叫他如何甘心?何况……

    他自然是希望计策一得成,计策二不过权宜之计,徐徐图之之法,半分不痛快。

    “可是……”君越尚有疑惑:“可是皇兄已立太子,即便他暴毙而亡,那龙座如何轮得到儿臣来坐?”

    太子是皇储,没他什么事。

    白太后以轻蔑的眼神盯着他,冷笑道:“你安插了那么久的眼线,会发现不了宫中已无半分皇后和太子的踪迹?以皇帝的身体能生出什么好的儿子?兴许太子之说也不过是皇帝的杜撰罢了!胎死腹中一尸两命之事,晏氏女早该惯了。哀家说过,晏氏早已灭族,能翻起什么风浪?个个都是短命的货色!”

    白太后说着,看向白国舅,白国舅低下了头,叹息了一声,默默无言。都是陈年旧案,回首一想,孽债罢了。

    “母后所言甚是。”君越忙道,“那……那儿臣这便去准备。舅舅,我与你一同去国公府,与湛表兄商议商议对策。”

    白家蛰伏这些日子以来,白湛似乎也渐渐收心,不再胡搅蛮缠地惹事。

    君越一来说明了白太后的旨意,白湛的心忽然活了:“太后果真如此说?”

    只要君越做了皇帝,白家重回第一豪族之势,便能左右朝廷大事,届时出兵北晋或是东兴都已不在话下。

    从前白湛最想要的是白家的家族利益,能借此实现理想抱负,可自从中毒以来,最想要的不过是解药,解药也独韩晔那儿才有。

    让他的大师兄甘心把解药给他是断断不可能,他毒入肺腑生不如死皆是拜韩晔所赐!

    “北晋的使臣来了长安?”白湛在背光的暗室中幽幽问道,嗓音低哑撕裂甚是难听。

    归国三年,他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头发掉了大半,毒素疼痛日渐折磨着他,这般生不如死的现状,不过在等一个机会。如今,机会来了,他又怎么会放过?

    “是。十月初九是皇兄的生辰,两国使臣都来贺寿,如今已住进了京中驿馆。”君越如实告知。

    白湛的眼珠转动也已不太灵活,他想起关帝庙前的那场大火,他的最后一招棋还握得紧紧的,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落下。

    三人商议对策,白烨却静默不语,有他前番的背叛在先,白湛的视线落在白烨脸上,阴森森问道:“二弟如何看?”

    白烨也是一身病体,单薄白衣不沾风尘,只沾药香,连声音也并无生气,漠然答道:“大哥还是不要多想了,虽然这些年过去,禁令早已不如从前,可到底还是禁令,小心为妙。承亲王与太后所议之事,与当年清心殿逼宫相比,皆是犯险之举,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兴许又是陛下的一个计策罢了。”

    “哈哈哈!总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白湛听罢,森然冷笑,那双几乎要溃烂的手伸出去,递给白烨瞧:“二弟,你看看你大哥如今的样子,是不是觉得可怕又可笑?你可以安安稳稳地活着,不必承担风险,只需呆在你的后院里侍弄你的花草,可我等不了,我也没有机会再等,你是不是觉得若我死了更好,你便是白家唯一的子嗣了?嗯?”

    旧事重提,仍是这些说辞,年年岁岁地提起,白湛太过害怕,也太过心有不平。

    “大哥,我从未如此想过,我于王政从无野心,只盼着白家安稳度日。覆巢之下无完卵,我不愿白家做以卵击石之事。”白烨平静地回答,没有紧张,也不曾焦虑,他事不关己的态度令白湛更觉厌恶。

    “虚伪!白家不需安稳度日!成王败寇,安稳便是落败!便是死!”白湛尚未收回的手狠狠一巴掌打向白烨的脸。

    与上回那一巴掌的力道不同,白湛的内力尽失,身子大不如前,白烨也并不觉疼痛,甚至也没能撼动他的身子分毫。

    只是白湛溃烂的掌心有血自纱布渗出,沾在白烨苍白的脸上,倒为白烨的脸平添了几分邪魅和麻木不仁。

    “你这种没出息的性子,就算修习一万年也不过是个只会侍弄花草的废物!”白湛的骂无休无止,却因气急攻心,身子不稳,跌坐在椅子内。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白家嫡长子尊贵非凡,样样都能争先,说的话都是对的,教训兄弟从不手软。

    哪怕他如今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仍是如此。

    “是不是还觉得委屈了?想杀了我?”见白烨敛下眉眼,白湛反而越发不舒服,“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死了,你也只是个废物,明哲保身的叛徒!”

    “湛表兄,罢了,烨表弟无心朝政,本也只是闲云野鹤,便让烨表弟自去吧,我们再说说话。”君越一个外人在一旁瞧着尴尬,又担忧白烨似上次宫变那般临时反水,便有心支开他。

    “滚吧!还呆在这里做什么?我出不去这暗室半步,你却逍遥自在!”白湛恶鬼似的眼睛扫向白烨的方向,呵斥道。

    即便被践踏得半点颜面也无,白烨也不曾反抗半句,对着兄长和君越一颔首,缓缓地转身走了出去,自始至终,他都很听话。

    君越与白湛商议了半天大事,等出后院天已黑了,他没直接回王府,而是去了白露的绣楼上。

    作为这里的常客,也无人拦他,白露正在房中打盹,见他推门而入,气得立马跳起,上前对他又捶又打:“你还有脸来?!你来作甚?!”

    “多日不见你,自然是念你才来的。”君越笑着要去抱她。

    “别碰我!瞧你做的好事!我如今可怎么办才好!”白露躲闪,不肯让他抱,神色既慌张又委屈。

    “露儿,别打,也别闹,听我带给你的好消息。”君越拉了她在绣榻上坐下,将太后的旨意一一说与她听。

    白露听罢更是慌乱:“二表兄,如今我们没有第二条可走,必须像皇姑母说的,一举拿下他,然后由你来继大位!若是他不死,走了第二条路,你让我带着腹中的他怎么活?我是万万活不了了!”

    君越抚着她的小腹,安抚道:“我明白,我也正是为此事来的。你想想,此番两国使臣来朝,他身旁又没个旁人,连三舅舅也远在边关未归,这不是天助我也吗?可知他的生辰是个好日子,上一回你在他生辰之日借了太后之名去贺寿,那半碗参汤喝下,让他消失踪迹三年,若非有病,他怎会躲藏三年不归?”

    “神医不在,又非身处江南,药草不便,他那太子也不知夭折与否,皇后至今不知所踪,这便是寡人的命相,我寻思着他的大限也快到了。接下来,便是咱们的好日子了!”君越笑得踌躇满志,拍了拍白露的手背。

    “庆幸的是,母后始终站在咱们这一边儿,你再瞒一瞒,忍一忍,待我登上大宝,马上立你为后,到时候你腹中的孩儿便是太子,朕也给你一世荣宠!给你堂堂正正的白鹿名分!比他上回办的立后大典还要隆重,可好?”

    那梦境太美,仿佛便在触手可及的地方,白露畅想着,原本不悦的脸色渐渐好转,投进了君越怀里,两指捻着他的衣襟玩弄,娇嗔道:“你啊,就会唬我,从小到大就会唬我。兴许到时候你当了皇帝,也会想着去娶什么东兴的公主、北晋的公主,送上门来的女人你会不睡?听闻东兴公主都个顶个的漂亮,不是说东兴那位荣昌公主是天下第一美人儿吗?想必她的妹妹也不会太差。”

    君越哈哈大笑,搂着她有孕的身子揉了揉,笑道:“露儿你这醋坛子,怎么醋到了一个死人身上?那荣昌公主再美,早已是入了土的了,谁入了土不腐?一想到这,我浑身不舒服,还有什么兴致去想她的妹妹?”

    “荣昌公主是死了,可她的妹妹是活生生的小美人儿,好像才十六岁,楚楚可怜的人儿。你说的爽快,过两日见了她,怕是魂儿都丢了,江南皇宫里长大的公主,比我这个老女人要鲜嫩得多吧?”白露高高仰着头,嘴里不依不饶地说道,且赌气且抱怨。

    君越揉着她的小腹,又去摸她的腰身,只是哄她:“好了,露儿,连那位清心殿里的皇后娘娘我瞧了也不曾动心,何人还能比她美貌?你且放心吧,此生我只爱你一人,何况,你还有了咱们的骨肉,我更疼你了。”

    白露被他揉得发痒,抱着他的脖颈咬他的耳朵:“陛下,臣妾可就等你了,你若是再不成事,我这肚子可怎么瞒得住?到时候我是要浸猪笼的,连活也没法活了!”

    “朕定不负你。”君越念念笑道,外面在下雪,绣楼里无边风月俱是春情。

    ……

    十月初九,长安城大雪初霁,诸多势力虎视眈眈,皆在等候西秦大帝寿宴开启。

    距寿宴不过几个时辰,清心殿内仍无任何动静,一片死寂。

    黑甲军将清心殿密不透风地锁住,仿佛其中已有变故,而无人得以闯入。

    “今日这局不知如何破,大帝的龙体如何支撑?”

    “今时不同往日,除却太后娘娘,尚有两国使臣在场,即便薄相再有计策,终究无能为力。朝堂大事,必得陛下亲自出面,否则我大秦岂非无人做主?”

    “药王也不在,孔雀一人救治不了陛下的病症,这每隔半年必发的毒终究是解不了了啊!”

    “哀莫大于心死,若是皇后娘娘同太子能伴在陛下身侧,陛下一高兴,这毒也就解了也说不定……”

    “可是皇后娘娘两年未归,亦不知归期啊!可怜大帝……”

    龙榻外,桂九同黑鹰正忧心忡忡地叹息着,只差没躺上去替他们陛下受苦了。

    忽听得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匆匆进来,二人回首望去,只见一个白白净净的小人儿颠啊颠地朝殿内跑来,身穿的服饰非中原或江南的样式,有点异族的意思,然而小人儿的五官……

    “爹爹?”

    那小人儿仰起头抱住桂九的大腿,稚嫩地喊了一声,那与大帝相似的双目清澈得要命。

    桂九吓得浑身冷汗,忙矮身跪了下去:“哎唷,太子殿下!折煞桂九了!”

    黑鹰本想幸灾乐祸的笑出声,但身子也跟着跪下去,对随小人儿进来的另一道身影拜道:“黑鹰拜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

    “爹爹?”矮矮小小的人儿伸出白嫩嫩的小手戳了戳黑鹰的头,见人就喊爹,喊一句,他们都要掉脑袋的呀!

    黑鹰和桂九一样,头低下去,再不敢抬头看一眼,话更是不敢再说了。

    “娘亲,他们不答应,不是爹爹。”不到两岁的孩子,说话已十分清楚利索,见戳人无果,转而去抱了母亲的腿。

    百里婧弯腰将他抱了起来,往龙榻方向走了几步,道:“算了,倾儿,你爹想必是不愿见你我母子,躲起来不肯相见呢。这样,我们回去找舅舅吧?”

    桂九同黑鹰屏住了呼吸,大气都不敢喘。

    两岁的太子脆生生地应了:“好吧,反正爹爹不好玩,舅舅会飞,还是舅舅好玩。”

    百里婧笑:“好,我们去找舅舅。倾儿,你瞧瞧那帘子后面是不是舅舅……”

    她指着龙榻的方向道。

    君倾一听来了劲儿,仿佛“找舅舅”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忙划拉着手要从母亲怀里下来。

    百里婧松了手。

    君倾颠颠地一路跑过去,掀开一层又一层的帘幔,龙榻里隐隐约约躺着一个人,一动也未动。

    两岁的君倾身量比龙榻高不了多少,他站上龙榻前的脚踏,短短的手臂掀起了最后一层帘幔。

    与一个男人睁开的眼睛四目相对。

    “啊!娘亲,不是舅舅!是别的人!”君倾一点不怕生,没被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吓着,却也并不亲近他,一发现那人不是舅舅,他立马转身就想走。

    龙榻上躺着的男人一把抱起了他,将他小小的身子掳进了帐中。

    “娘亲!娘亲!娘……”君倾叫了三声,第三声却歇了,他在男人的怀里连挣扎也再没有,冲着男人喊了一声:“爹爹!”

    那一声爹喊完,他老子的脸就绷不住了,又想笑,又是恨,一手抱着儿子,另一只长臂伸出,将帘外静立看好戏的小女人捞了进去,二话不说狠狠压向她的唇。

    火辣辣的长吻,恨不得将她吞下去才解恨,他咬牙切齿地质问她:“朕的儿子见了谁都叫爹?嗯?小疯子,你还知道回来?”

    百里婧跪在他的腿上,居高临下地被他抱住,无论是儿子还是她,都在他怀里,他一个也不肯放。

    “不是你骗我回来的?散布了多少谣言,说你病入膏肓妻离子散孤家寡人,眼看着要成为多少人的笑话。方才还让人一唱一和地念你有多凄惨,我倒要看看你还能安安稳稳躺多久,多能忍?”百里婧咬了他的舌头,没敢咬太狠,这个阔别两年的吻,让她连喘气都粗了。

    桂九同黑鹰早悄悄地爬了出去,这种一家团聚的时刻,他们俩很可能会成为大帝的靶子,去背那散布谣言的黑锅。

    “咳……”君执被质问得哑口无言,他抱着妻子不放,又去关照儿子,问他:“怎么认出我是你爹?你娘怎么教你的?”

    君倾刚见识了他老子欺负娘亲的经过,两只小手很懂的罩住了自己的眼睛。

    “娘亲说,回到长安,第一个敢抱我的,就是我爹爹。要是很多人抱我,那最好看的就是爹爹。”君倾老老实实答道,“我觉得你长得最好看。”

    一口气说了这么长的句子,舌头连连打结,不到两周岁的孩子,这么聪明,那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脸,瞧着真妙。

    君执被儿子逗得笑开,他一笑,山河都为之倾倒,他自己兴许也知晓,故而不遗余力地继续以笑惑人:“倾儿,你娘亲就是看中了爹好看,被爹欺负的时候连连求饶,说,君执,好看……”

    君执好看,这四字是催情的药,百试百灵。

    在儿子面前胡说八道,只欺负两岁的孩子什么也不懂。

    君倾眨巴了一下眼睛,忽然道:“君执好看,君倾也好看。”

    “哈哈哈,”君执大笑,“自然,爹的儿子当然好看!”

    从未见过他笑成这样,笑得嗓子都哑了,连连咳嗽,脸憋得有些涨,百里婧拍了拍他的背,没好气道:“是,你们全家都好看。”

    君倾也学着娘的样子给他老子顺气,拍出的力气又小又孱弱,他天真烂漫地笑:“爹爹好看,娘亲好看,君倾好看,舅舅好看,猫也好看,全家都好看。”

    稚嫩的声音,奶声奶气地咬字,毫无芥蒂地依赖和拥抱,君执又是开怀大笑,到了这一刻才觉活了过来。他在儿子的脸上亲了一口,又去吻妻子的颈侧、耳际、眼睛,从抱住妻儿的那刻起,他再未松开手臂。

    “不是病了吗?多少日不曾踏出清心殿半步,怎的能说能动手,这力气是哪里来的?”百里婧任他抱着,嘴里却不饶人。

    君执咬着她的耳朵答:“婧儿,你回来了,天都放晴了,朕心里真满,病症全消,生龙活虎。让朕好好抱抱你和儿子。”

    他说得情真意切,百里婧却心知肚明,轻声在他耳边道:“若我不归,陛下又当如何?”

    “朕等你,多久都等你。”君执狭长的凤目都是笑意,他所言如此诚恳,全无虚情假意。

    “我相信。”百里婧不曾拆穿他,两年恐怕已是大限,以他的脾气能等多久?她若再不归,鸣山怕早已被荡平。

    任鸣山再大,若举国之力来寻人,一草一木也休想藏住。

    “婧儿,朕想你,想儿子,天天想,夜夜想……”君执在她耳边喃喃。

    九五之尊又如何,西秦大帝又如何?他为人夫、为人父,爱妻怜子,从此有了软肋,从未敢丢弃铠甲,妻儿俱在,他才完整。

    耳际忽然传来一阵刺痛,君执遭了偷袭,两岁的儿子咬住他另一边耳朵,嗷呜道:“爹爹,君倾也想玩咬耳朵,好玩!”

    百里婧见此情景笑倒在君执怀里,君执动也不动任儿子咬,有妻在怀中,有子万事足,他还奢望什么?

    “陛下,两国使臣已入朝华殿,只等陛下了。”

    妻儿在怀,这等幸福时刻偏偏有人扫兴,君执睁开双眸,只见他的妻含笑望着他,两年时光已过,他们分隔两地,她经历了什么变得如此沉静?

    戾气和颓唐散去许多,比两年前更美、更令他心折,望着她便移不开眼,从她的眼里再看见自己的脸,他们一家三口的确秀色可餐。

    “再瞧下去,晚宴都该凉了。”百里婧自君执怀中接过君倾,将他放在龙榻之下,道:“倾儿,你先去找找这里有没有好玩的东西,娘替你爹更衣。”

    君倾肉嘟嘟的脸露齿笑,自他发现自己长了牙,格外想让人看他的牙,笑君执道:“爹爹,你也两岁吗?不会自己穿衣?”

    “……”君执被问住了。

    宫人送了龙凤袍进来,还有君倾的衣服,君倾找了些稀奇物件玩得不亦乐乎,暂将爹娘抛诸脑后。

    百里婧熟练地替君执绾发、更衣,系上腰带,抚平褶皱,冕旒还在她手里,他却忽然抱住她吻下去,抱得紧,吻得深,若非时间仓促,他必得再做些别的。

    松开她的唇时,君执的嗓子哑得只剩下颤抖,说着只她一人听见的悄悄话:“婧儿,怎么才能确定是你不是梦?七百多个日夜,朕的枕边空空怀里空空,你临去前却祝朕百岁无忧……朕既忧且怖,朕不得善终。”

    “别再说。”百里婧踮起脚尖送上自己的唇,他说得再真切,不如她亲眼瞧见的真切。方才替他绾发,她发现他已生了华发,一根根拔除不尽,他尚未至而立之年啊,岁月已不肯饶他。她心里始终惦记着那日九重龙华殿上的身影,漫天的雪落下,他独自白了头。

    “啊呀,我的眼睛瞎了。”君倾脆生生的叫嚷逗笑了宫人,也逗得他爹娘停下了搂抱亲热的动作。

    “朕也替你更衣。”君执太腻着她,眼神一刻也不离,可怜得像是被人遗弃许久的孩子,偏他长着一张和她儿子太相像的脸。

    百里婧无奈,任他伺候,在君执蹲下为她穿上鞋时,她在他头顶处悠悠地笑:“这礼服倒也挺合身。”

    君执笑:“去年做的新衣。”

    百里婧恍然:“哦,这刺绣和款式倒像是宫里最时兴的,去岁已做成了?料子倒还簇新得很。”

    “……”君执今日是处处落入妻儿的陷阱。

    “倾儿的这套是他的尺寸,陛下去岁已备下了?知晓倾儿今时今日回来,恰好是这样的尺寸?陛下和倾儿果然是血脉相通。”百里婧拿起君倾的衣服,假作不知地问道。

    他早知她今日回来,他早已备下了一切等她。

    君执被揭穿,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揽进怀里,凑近了似笑非笑地望着她:“给朕些面子,才是皇后该做的,当心朕罚你。”

    百里婧笑:“今日是陛下生辰,臣妾携子君倾祝陛下长命百岁,百岁无忧!”

    君执弯起唇,狭长的黑眸俱是光彩。

    君倾手里抓着自己的新衣,不满地举高给母亲:“娘,君倾两岁,不会穿衣啊。爹爹不要再咬嘴巴,疼!”

    宫人低头忍笑,帝后相视一笑,二人一起蹲下,为太子更衣,清心殿内终于等来了一家团圆。

    与此同时,逃出殿外的桂九目睹了一场薄相家的惨剧。

    阔别两年,九命猫长高了不少,身量也不知怎的瘦了下去,终于长成了一个落落大方亭亭玉立的小美人,长发高高束起,绾了个男子髻。

    薄相明里是来等陛下,实则不过来堵人,皇后娘娘回来了,没道理梵华不回来,皇天不负有心人,总算堵到人了。

    两人在清心殿前相遇,梵华冷若冰霜,那双乌溜溜的眼睛再没东张西望的毛病。

    猫儿没良心,能忍住不开口,薄延便先开口问她:“长高了,却怎的瘦了?”

    梵华的视线扫过他:“你在跟我说话?”

    “……”薄延一愣,“装作不认识我?”

    桂九与袁出对视一眼,薄相这两年也的确清减了些,但也不似梵华那般由圆滚滚变成俏美人。

    梵华的脸上仍旧无笑,眯起眼睛道:“本就不认识,装什么装?”

    她看了看天,对桂九和袁出那边问道:“太阳快下山了,我们少主什么时候出来?”

    “这……”桂九也觉得不对劲了,说话这么清晰,一点逻辑不乱,这真是九命猫?

    “回去给你做糖醋鱼吃,别闹。”薄延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梵华无动于衷地转头看向他:“老不正经,你有病?跟谁说话,指名道姓地说!嘟囔什么呢?信不信我抽你?!”

    “……”桂九和袁出都震惊了,不由地暗暗吞了吞唾液。

    什么情况?薄相家的小猫儿不仅连吃的都哄不好了,反而养成了这等暴脾气?不知清心殿内的大帝是否一家和乐,还是有后续波折?鸣山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我还没说完,还有红烧肘子、桂花鸭,也不稀罕?”薄相非常人,他要做的事谁也拦不住,一击不成,再放了杀手锏,猫儿最贪吃,能无动于衷?

    若是从前,梵华该双眼放光立马没了原则地扑过去了,薄相家的小猫儿是出了名的好哄,一顿饭的事儿而已。

    梵华忽然动了,抬脚朝薄延的方向走了过去。

    薄延身后的仇五面露欣慰,这才对嘛,一道才降服不了小猫,她起码得挣三道大荤才肯妥协,本性如此啊!

    然而,就在薄延沉静的黑眸一眨不眨地盯着走过来的猫儿时,猫儿忽然一个发狠,出其不意地将薄延揍得倒退了两步,不知将什么趁乱塞进了薄延的嘴里,冷笑道:“不要脸的老家伙,调戏良家妇女就是这个下场。”

    薄延被自家猫儿算计不是一次两次了,从前还能有个分寸,如今却是完全懵了,他嘴里钻进了东西,逼迫他一直咳嗽,想要伸手去抠喉咙里的东西。

    梵华这时候才展颜笑开,对薄延道:“别抠了,老家伙,这是好色蛊,只要你心里不想着去靠近小姑娘,这蛊毒就不会发作。用吃的骗姑娘,你也太低劣了点儿吧?”

    “相爷!”仇五这才觉得不对劲了,这是出大事了啊,相爷的样子不像是装的,小猫儿真对相爷下狠手了?

    看薄延一脸难受,梵华笑眯眯的无动于衷:“难受是应该的,像你这样的家伙就该难受一阵,下次别再随便和我说话。”

    “梵华,不得无礼。”清心殿门外走出帝后同太子一家三口,远远望见这边的情形,皇后便喝了一声。

    皇后叫的仍是梵华,怎的人却不是那个人了?

    见了皇后,梵华才真的笑了,解释道:“少主,他调戏我,我只是给他一点教训,才没有无礼。”

    百里婧叹息道:“解了薄相的蛊毒。”

    梵华撇了撇嘴,略有遗憾地走到薄延身边,在薄延深深的注视目光中,她再次将一样东西塞进了薄延的嘴里。

    “以毒攻毒,你去一次茅厕就没事了。记得别沾荤腥,一个月之内你也不可以近女色,这是给你的教训。”梵华好心地提醒道。

    梵华说完望向百里婧道:“少主,我帮他解毒了,小君倾让我抱一抱。”

    她大步往台阶上走,忽地停下脚步警告薄延道:“你别跟上来啊,我告诉你,我不是小姑娘,我已经成亲了,我有夫君,你去调戏别人吧。下次再犯,我可什么都不管了。”

    “!”

    九命猫成亲了?和谁?薄相是被绿了吗?

    除了帝后一家,其余所有人的眼神都可以用惊讶来形容,连大帝也心生疑惑。

    可怜薄相,苦等童养媳两载,等来了一顶绿帽子,碧绿碧绿的。

    “好。”薄延忽然笑了,竟对梵华所说点了点头。

    他一笑,那双沉静的黑眸越发柔和了,可熟知他的人都知晓,薄相这是怒了,小猫儿恐怕下场凄惨。

    “陛下,皇后娘娘,两国使臣同朝中大臣已等候多时,请陛下同娘娘移步朝华殿。”薄延这丞相当的,万分尽职尽责,即便是童养媳飞了,他也能迅速恢复镇定,如常地处理国事。

    正如薄延所说,朝华殿内,东兴北晋的使臣已静候许久,连白太后、白国舅、君越及其余三大豪族之人也已等得各怀心事。

    北晋派出的使臣乃是韩晔的四弟韩瞳,少年模样,韩晔登基后获封青州王,为人心思缜密且武功不俗,唯兄长马首是瞻。

    东兴的和亲队伍由昔日禁军统领杨峰亲自护送,新帝为防杨峰有叛逆之心,调遣司徒赫昔时亲卫队长赵拓为副使监督送亲队伍,如今,杨峰坐在三公主百里柔下首,赵拓坐于其后。

    一国派的王爷至此,一国以公主和亲,皆是给了西秦最大的面子。

    所有人都在等。

    等传说中的西秦大帝,等那位宠冠后宫的白氏皇后同太子。

    来或不来,都有人高兴。

    眼看要过寿宴吉时,东兴、北晋使臣无人说话,倒是白太后率先发难,问询道:“来人哪,去问一问皇帝,今日有两国贵客在此,这寿宴何时开始?”

    韩瞳忙道:“太后娘娘,今日大帝才是寿星,我们多等一时不妨事。”

    杨峰为禁军统领多年,只学会了一样事——忠君,哪怕遭新帝嫌隙,仍旧忠于职守未敢有二心。即便北郡府叛臣在此,他也能一忍再忍。

    此刻杨峰也不敢怠慢,代替三公主寒暄道:“太后娘娘,既然是贺寿,自然得守贵国的规矩,我们三公主并不觉有何不妥。”

    使臣如此沉得住气,白太后面上带笑,瞧了君越一眼,君越会意,道:“两国的使臣大人如此看重大帝的寿辰,实乃我大秦之荣幸,这样吧,我去前殿瞧瞧,看皇兄是否已在来的路上……”

    君越正欲起身,忽听得一声唱喝:“陛下驾到!皇后娘娘驾到!太子殿下驾到!”

    一连三声,震得君越忙又跪坐了下去,膝盖撞到了桌角,疼得他面上一抽搐。

    不仅皇帝来了?连皇后和太子都来了?

    难不成是凭空冒出来的?

    “父皇,祝你生辰快乐,龙体安康,万岁无忧。”

    人还未见,一个稚嫩的声音先入了众人的耳朵。

    接着是西秦大帝的笑声,不怒自威却又心满意足的说话声:“倾儿深得朕心。还是你母后教得好。”

    朝华殿内的使臣,连同大秦出席寿宴的朝臣们也都屏住了呼吸,一瞬不瞬地盯着声音传出的方向。

    只见一道玄黑的龙袍率先自殿后走出,那张脸果真如九州世人所夸张的那样颠倒众生,而此刻他单手抱着一个与他有八分相似的孩童,那睁着一双清澈的眼睛毫无畏惧地扫视过众人。

    紧随他们父子身后的是一位身着玄色凤袍的女人,云鬓高耸,美艳绝伦,一颦一笑皆让人神魂颠倒。

    北晋那边韩瞳暗自感叹,西秦帝后太子三人,云集了九州最精华的美貌,果然名不虚传。

    而东兴的和亲队伍里却有三人睁大了眼睛,视线胶着在那位拥有天人之姿的西秦白氏皇后身上!

    ------题外话------

    还剩一章或两章就结束啦,下一更,8月8日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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